中國企業(yè)的跟隨路線是相當成功的。帕爾迪是美國最大的住宅開發(fā)公司，一直是萬科的目標，在2007年我們超過了它；海爾源自德國，但如今業(yè)已是國際上最大的家電企業(yè)；以騰訊為代表的中國IT業(yè)自然也是模仿創(chuàng)新的代表。
中國改革開放后的商業(yè)世界多模仿，日本又何嘗不是如此？18世紀時，中國茶杯是當時歐洲最暢銷的茶具，也行銷韓國、日本。但很快日本不再進口而是自己復制；緊接著歐洲也不再進口中國茶杯，取而代之以日制茶杯。因為日本人發(fā)現，高鼻梁的歐洲人用中國茶具會碰到鼻子，于是擴大了杯口，這也是模仿創(chuàng)新。
跟隨戰(zhàn)略的道理何在？以自行車比賽做個說明——在團體賽里的平均成績一定會比個人成績好。因為根據流體力學，受阻力最大的是領騎的人，后面一定跟得非常緊，因為降低了阻力。相關數字也表明，基本創(chuàng)新成功率是26%，而模仿創(chuàng)新成功率是90%，這就是后發(fā)優(yōu)勢。但后發(fā)優(yōu)勢的紅利畢竟有限，往下走必須要靠創(chuàng)新。
中國會不會隨著日本和韓國，也成為一個創(chuàng)新的中心呢？
文化上的阻滯
創(chuàng)新不是簡單地把研發(fā)費用提升�！读_馬人的故事》在開篇寫道：在中華帝國修長城的時候，羅馬人在修道路。中國的城市文化就是城墻文化，一個國家有城墻，一個城市有城墻，城墻里面紫禁城還是有城墻。羅馬呢？條條大路通羅馬，不是阻礙而是暢通�！读_馬人的故事》還問了一個問題，為什么是羅馬人成功了？論智慧羅馬人不如希臘人，論財富羅馬人不如迦太基人，論孔武有力不如高盧人。顯然這與羅馬人的開放思想和包容相關，羅馬人打一個城之前得先修道路、建橋，羅馬人是工程師，用鎬頭建成了羅馬帝國。
我相信鄭和下西洋時的航海技術、編隊的組織能力是非常強的。但為什么鄭和不能像哥倫布那樣發(fā)現新大陸？因為沒有動力。中世紀時，東西方貿易被中東人壟斷，所以哥倫布要去尋找新的航海路線。這涉及兩個問題：一是要相信地球是圓的，相信只要沿著一條路走下去，一定能走回來；二是為了發(fā)現財富，香料、黃金，為此敢于冒險，甚至可以一去不復返。對于這兩點，鄭和的團隊都不具備，這就是“受到阻滯的領先法則”，意思是最具適應性、最成功的社會（組織），譬如明朝，要進行創(chuàng)新是非常難的。實際上，就是因為過去的成功背上了包袱，很難轉型。諾基亞、索尼今日的困境也是“受到阻滯的領先法則”，讓人唏噓不已。
啟蒙在教育
到近代，為什么明治維新成功而洋務運動失敗了呢？有一點要注意：日本學習了很多中國的文化，但沒學“圍墻文化”。
航海大發(fā)現之后，先與東亞國家打交道的是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。東亞文明在接受西方文明的時候，有天主教和新教兩條路徑。中國接受的是天主教，而日本德川幕府非常緊張?zhí)熘鹘逃绊懡y(tǒng)治的穩(wěn)定性，于是接受了新教。日本接受了荷蘭而非葡萄牙、西班牙，因為荷蘭是新教，新教是講資本主義精神的。
江戶時代，日本教育家福澤諭吉設立洋學塾，講授“蘭學”。而所謂“蘭學”，狹義來講就是荷蘭的技術和科學；廣義來講，就是通過荷蘭學習西方的科學技術。日本最早引進的是醫(yī)學、地理學、天文學、數學。也就是說，蘭學在日本江戶時代成為一門學問，差不多100多年的時間里，知識分子完成了西方實證的訓練。江戶時代結束時，日本識字率最低達到60%，男性達到75%，是當時全世界最高的。1949年時，中國的文盲率還在80%以上。換言之，1868年日本的識字率就遠遠高于七八十年之后的中國。同時，知識界系統(tǒng)地接受了西方的思想，為明治維新奠定了基礎。
勿刻意追求中學為體
“中學為體，西學為用”，現在證明沒法走下去。不要強調中學為體，因為這會阻礙現在的創(chuàng)新。
我到哈佛之后反觀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，發(fā)現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其實沒法丟掉，否則就不是中國人了。明治維新全面西化，也并沒有丟掉日本傳統(tǒng)的文化，不但沒有丟，反而是日本本土的文化在國際上處于優(yōu)先地位。建筑業(yè)的“諾貝爾獎”普利茲克獎（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），獲獎最多的是美國人，其次就是日本人，英國第三，中國也就是王澍。王澍苦苦堅持的就是中國傳統(tǒng)建筑，但不是固守傳統(tǒng)，而是把傳統(tǒng)建筑語言與現代的建筑結合起來。
既然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幾千年都沒有被淹沒，一定還有存在的道理，在這個情況下須敞開胸懷認真學習。管理呢？我認為只有一種，沒有中式、西式的區(qū)別。現代工業(yè)、現代企業(yè)管理都是西方基督教文明產生的，那就拿來主義，向其學習，創(chuàng)新模仿。再往下，當你已經做得最優(yōu)秀了再談如何創(chuàng)新。尚未卓越之前，半道搞儒家的教育方法，我的直覺是行不通的。
[本文根據王石在中歐創(chuàng)業(yè)營課程上的演講整理而成。]
Q&A
Q：很多人覺得中國商人的地位還是很低，抱怨環(huán)境不好。
王石：你不是追求民主嗎？不是向往公平嗎？不是追求正義嗎？就從你做起。企業(yè)家就從你的企業(yè)做起。有什么老百姓就有什么皇上，如果你本人獨裁、專政、不透明、暗箱操作，你怎么能指望一個皇上是廉潔、透明、公正的呢？每個人、每個企業(yè)、每個單位、每個家庭都是潺潺流水，如果我們自己民主、講正義、講公平，自然而然就匯成滔滔巨浪。
Q：不行賄真能做到嗎？
王石：很多人不遵守做企業(yè)的底線，但至少我在遵守。當然這樣是比較難的，但是難之后反而有競爭力。我過去說不行賄，現在照樣也不行賄。房地產有一個金科玉律，位置、位置還是位置。萬科的位置全部都是在郊區(qū)，拿不到好地，所以萬科相當一段時間就是郊區(qū)開發(fā)商。怎么辦呢？必須到市場上找回來，要最好的市場調查、最好的策劃、更多地用心，在物業(yè)管理上、小區(qū)配套各方面做好，反而形成了競爭優(yōu)勢。
Q：萬科已經最大，下一步目標是什么呢？
王石：萬科現在不但是中國最大，還是世界最大。但是，我從來沒把這個當成目標，這是結果。后面有追兵，中海、保利、富利、恒大、萬達，要超過萬科，如果我的目標就是最大，我不讓你超，就得快速擴張。我現在和管理層講，做第二、第三有什么不好？跟著加快出現兩個問題，一個質量沒法保證，第二資金可能隨時斷掉�，F在，萬科第一的位置沒變，排第二的始終在變，要超萬科的往往結果都不好。
同行根本不知道萬科在想什么。萬科現在做兩個轉型。一是技術性的轉型，從一個制造型企業(yè)向技術型企業(yè)轉變。二是從銷售型向服務型轉變，萬科業(yè)主現在是150萬人，預計8年之后會增長到1000萬人。中國人有大的情結，千萬不要把目標和結果混淆。
Q：有人說創(chuàng)業(yè)一定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
王石：萬科本想做錄像機，可是沒許可證；我也想做保險、金融，但進不去。相當長時間內，我一點都不喜歡房地產，也不喜歡商人，但是形勢比人強，這個社會搞商業(yè)容易成功，搞房地產更容易成功。不喜歡是一回事，但這是你的職業(yè)，你得負責任。所以要認真研究，從城市發(fā)展史，從古埃及、古希臘、古羅馬、古印度、古中國等這般考察下來，你會發(fā)現，房地產、城市規(guī)劃與發(fā)展是最綜合的一個體系，不僅牽扯到工程，還牽扯到美學、技術。我現在是很喜歡，但也是這四五年的事情。
如果當時我換了，就沒有機會了，人生不可能折騰20年，人生苦短，所以不喜歡也不要輕易放棄。怎么辦呢？你把它做好。我當過兵，當過鐵路工人，當過國家干部，當過工程師，可以說都不喜歡。但是做任何事情都認真做好，當真正選擇喜歡的事業(yè)的時候，你會發(fā)現認認真真做好的不喜歡的東西，是人生很好的一段經歷。我非常講個性，在部隊里很痛苦，但創(chuàng)業(yè)中很多性格就在五年部隊生涯中形成，比如講組織紀律，講團隊精神，講奉獻。
